守護神

■孫紫瑞（山東省曲阜師范大學 2018級）  

一

小小縮在床上，緊緊地抱著一只圓滾滾的海豚玩偶，天大黑，路燈透過窗簾的間隙投射出一道光柱，灑在小小的臉上，點亮了眼眸中兩顆亮閃閃的星。奶奶已經睡了，鼾聲穿過房門，伴著雪飄落的聲音，構成了深夜的樂章。

小小撫摸著海豚圓滾滾的肚皮，媽媽說，海豚是小小的守護神，它的肚皮里面裝著爸爸媽媽的愛。

“什么是守護神？”四歲的小小并不明白。 守護神是你的好朋友，在你危險的時候會保護你，會永遠愛你，爸爸告訴她。

“那爸爸媽媽就是那些生病了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的守護神，對嗎？” 那一次，爸爸只摸了摸小小的頭，沒有回答，但是小小知道答案。一定是這樣的，媽媽說過，那些生病的人比小小更需要爸爸媽媽。

小小好想哭，可爸爸媽媽走的時候，小小答應了他們要乖，乖孩子是不可以哭的。她努力地噙著淚水，可路燈的光亮得厲害，“是燈晃出來的眼淚，我沒有哭。”小小想。

海豚吞掉了小小的眼淚，縮在她的懷里，聽她輕聲說著秘密。她已經不記得爸爸媽媽離開了多少天了，她只知道他們在一個叫武漢的地方，幫助那些生病的人。小小很想他們，想和他們一起出去玩兒，爸爸說過要教她輪滑的，媽媽還答應了給她買一盒漂亮的芭比娃娃，她想喝媽媽做的八寶粥了，奶奶做的不是那個味道……

她累了，秘密還沒有說完就抱著小海豚游進了夢鄉，夢里，她笑得好甜。

二

一夜的大雪壓碎了老人的夢，天還黑著，老人輕輕起身，打開了小小的房門。女孩睡得香甜，不知做著怎樣的美夢，老人微微嘆息，“還是孩子好，無憂無慮。” 老人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順手拿起了桌上智能手機，她一直不喜歡這個玩意兒，它太復雜了，字還小，對她實在是很不友好。可現在她卻總是擺弄著這個東西——上面關于武漢的消息總是又多又快。

他們已經去了二十幾天了，夫妻倆一起，她攔不住，也只能在家盡心照顧著才四歲的孫女。她不能明白，三十多歲才生下的孩子，理應捧在手心里護著，盡心陪著，而他們，卻撇下了孩子，執意去往前線。

“媽，我和小安要上武漢，那里疫情最嚴重，也最需要我們。”“那里也最危險。” “媽，正是因為危險，才更需要我們。我和小安都是老醫生了，做了十幾年了，有經驗。”“你們去武漢，小小怎么辦？她離不開爸爸媽媽。”“媽，03年非典的時候，救爸的醫生們沒考慮這么多，我們也沒辦法考慮，前線需要我們，我們就得往上頂。”

非典，老人忘不了那段記憶，卻也不愿記起。消毒水、白衣服、藥片、吊瓶，走廊里塞滿了人，絕望的哭聲，一排排的擔架，灰色，白色，黑色，總之沒有光亮。他被帶走了，永遠的離開了老人和她的兒子。那一年，兒子高考，報了醫校。 那時起，她就知道，有一天可能會遇到這樣的情形，她不是沒有同情心，只是她的愛只夠包裹這個家庭。“萬一你們和你爸一樣怎么辦！我怎么辦？小小怎么辦！她才四歲。” “如果，真的那樣了，媽，就要辛苦你了。”

他們走了，留下了還懵懵懂懂的小小和成天擔驚受怕的老人。老人捧著手機，仔細辨別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真真假假的消息擾亂著老人的心緒，她不愿去辨真假，只想聽到好的消息，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愿意相信這個扁扁的盒子，就算是假的，她也愿去相信，總比信兒子兒媳的話強，她明白，他們只會報平安。

“一定要早早回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三

小小趴在書桌上，一筆一筆地涂畫，兩個歪歪扭扭的人兒，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著五顏六色的彩衣。“我們小小在畫什么呀？” “我的爸爸媽媽。奶奶你看，這是爸爸媽媽穿著防護服的時候。”“小小是不是畫錯了？這個防護服為什么是彩色的？”“因為爸爸說，對著彩虹許愿，愿望都會被實現，”小小一字一句地說，“穿著這樣的衣服，爸爸媽媽就是那些生病了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的彩虹啦，他們向爸爸媽媽許愿，他們的愿望就都會實現啦。”“那小小是怎么知道這些病人會向爸爸媽媽許愿的？”“因為，爸爸媽媽是他們的守-護-神！爸爸媽媽很厲害的！”“那小小以后要不要像爸爸媽媽一樣厲害呀？” “要！小小也要當醫生，小小也要當那些生病了的弟弟妹妹叔叔阿姨的守護神!小小還要照顧奶奶，要當奶奶的守護神！”“好，當奶奶的守護神！”老人笑了，當年的那個掛著鼻涕的男孩也這樣說的，要快點兒長大，當大英雄，保護媽媽。她知道，孩子沒有食言，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只有保護好了這個世界，才能保護好她。

四

晚上六點零八分。小小喜歡這個時間，只有這個時間，才能和爸爸媽媽視頻。明知不會提前，可小小還是早早地拽著奶奶守在屏幕前，連眨眼都不舍得。燈光投在屏幕上，留下一圈光暈，驅不散，趕不走，它執著地要收獲一份來自千里之外的溫柔。“小小在家有沒有聽奶奶的話呀？”“有！小小可乖啦，是不是，奶奶？”“是是是，我們小小可乖啦，你們放心就行，照顧好自己。”“媽，辛苦你了。”“記得平安回來。”

每一次，都是相似的話語，可每一天，小小都期盼著這個時間。這和看爸爸媽媽的照片、視頻不一樣，他們能給小小回應，這就是小小所期望的。

“爸爸媽媽，你們等一下。”小小跑進自己的房間，抱出了小海豚，輕輕地用臉頰蹭了蹭，用胖乎乎的小手把小海豚捧到屏幕前，“你們說，小海豚是我的守護神，你們要做好那些生病了的叔叔阿姨們的守護神，我也要當你們和奶奶的守護神。”

屏幕的另一邊，一對夫妻緊緊相擁，他們看到的，是一只海豚，綻放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