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期,我所工作的學校為了保障學生的安全,制訂了進出校門的新規:學生早晚上下學的時間機動車不得通行。這世間很多的規定都像是專門給聽話或臉皮薄的人準備的。我恰恰是既聽話又薄臉皮之人,無奈每星期五個早讀的我上班時間完美地與學生上學的時間重合了。
于是,電動自行車成了新規下的標配。我的出行方式也隨之變得豐富而詭異了。某天早晨,一位同事詫異地問我:“我看你的車每天停在學校,你動車嗎?”我回以詭異的一笑:“你猜?”看著她一臉茫然,我欣然地笑了,這欣然背后,卻是只有自己能懂的辛酸:每天早晨騎著電動車來上班,結束了下午的工作后,騎車去附近的小學接孩子放學。因為學期初我就給自己設立目標放學后給幾個有需要的學生安排個性化輔導并堅持下去,所以每天等他們放學后還要進行一小時的輔導。結束后開上車載著孩子去我父母家吃晚飯。過后再把車開回學校停放在原來的位置,帶著孩子騎電動車回家。這樣才能保證第二天上班能按規定進入校園。轉眼一個學期已經過半,每天就這樣做著二輪與四輪之間的完美切換。
日子已由酷熱的夏末轉到了寒冬。近來幾乎每天踏進父母家的那一刻,迎來的都是母親那句“又騎電摩托回來的啊?端端冷不冷啊?”又幾乎在每個早晨,在我早讀前就來到我家,幫我照顧孩子的母親,在我臨出門時都會叨念一句:“又騎那個車去啊?腿遲早凍出毛病。”似乎我一成不變的解釋已然成了每天出門前的必修課:“現在學校有新規定,我也沒辦法,這個問題只能這樣解決。”
每日交通工具的切換和母親關切的詢問、重復的嘮叨已成為了日常。唯一變化了的就是今年北京的寒冬愈發有冬天的味道了。雖然還在日復一日地壓著心里的不耐煩向母親做著相同的解釋,可我也開始擔心孩子每晚跟著我這樣折騰能否承受得住這日漸寒冷的嚴冬。
直到有一天,同事指著孩子對我說:“她是不是特別享受這個折騰的過程?”那一瞬間,我豁然開朗。也許,孩子的世界里,根本沒有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夏的酷熱和冬的嚴寒上。
那天晚上,我剛一把車停好,孩子便打開車門沖了下去,跑到校園里的一棵樹下,蹲在那里自顧自地玩了起來。原來,那里還有殘存的積雪。甚至我取來電動車,她都毫無察覺。看著她呼出的熱氣和凍紅的雙手,突然很羨慕她,也不忍打斷她。我把電動車開向遠處,打趣她:“我都開走了,才發現孩子丟了。”她大笑大叫著跑過來:“來啦來啦!別把我丟了。”那一剎那,我完全被這純真的快樂感染了。借機問她:“我們天天折騰著換車,你覺得有意思嗎?”她滿臉洋溢著喜悅說:“太有意思了!”這句話回蕩在空氣中,仿佛將耳邊的冷風都趕走了,也消解了冬的寒意和我心中的擔憂。
這種快樂突然喚起了兒時的一段記憶。一邊騎車,一邊大聲地給她講:“那時候姥爺跟你爸爸一樣,在部隊當兵。我們住在部隊家屬院。每個小平房都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子。每到冬天,下過雪屋頂上都是積雪,屋檐下結滿了冰凌,晶瑩剔透。等到太陽出來,雪和冰凌融化后就都滴落到院子里。我家的院子有坡度,水流得滿地都是,院子里不久就鋪滿了冰。你姥姥年輕時騎自行車的技術差出了最高境界。平地上有時還摔跤,更何況結滿冰的地,推車出門時總要摔上一跤。那時我跟你現在一樣,七、八歲的樣子。那時候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拿個小錘子,去院子里砸冰。砰——咔嚓,砰——咔嚓……不知為何,那重復單調的聲音竟然像有魔力一樣,能給我帶來說不出的快樂。雖然也像你一樣,手凍得通紅,但是想到我的媽媽出院門時可以不用摔跤,就開心極了!那樣的冬天,仿佛就在享受冰面破碎的咔嚓聲中度過,破冰也成了最有趣的游戲。”
孩子聽了這個故事,在呼嘯的風中大喊:“再講一個!媽媽!”那聲音儼然將她盎然的興致播撒在風中了。
我突然了悟:嚴寒酷暑,本應是我們要學會承受的。日漸優越的條件為我們提供了種種便利,卻也逐漸消減了人的耐受能力,無形中也讓我們的生活中多了種種牽絆。殊不知,當我們對孩子牽掛甚或擔憂時,孩子對這一切竟像是全然無所感知。只因他們心中有簡單純粹的快樂。多么寶貴的快樂!屬于孩子的快樂原來能抵擋風雨寒暑。
這恰是這個寒冬教會我的,也是要幫孩子保護和珍存的。
第二天清晨,母親又在我耳畔叨念:“換個長羽絨服吧!老了腿肯定出問題。晚上還帶端端騎電摩托啊?”我終于將那不厭其煩的解釋換掉了,一邊去找長羽絨服,好讓她安心,一邊對她說:“孩子就應該吃點兒苦,沒什么大不了的。”
上班路上,我開始憧憬:晚上回家時又將迎來美好的“電動車聊天時光”。我將和孩子享受那一起吃苦的幸福。孩子該向我討要下一個故事了。這回,我該準備哪個故事呢?
2020年冬
張鄴心,北京市第二中學通州校區高中語文教師,高級教師,通州區骨干教師,通州區高三畢業班工作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20017年被評為“全國十佳文學教師”,2018年入選通州區“兩高”人才工程,被評為“運河計劃”青年拔尖人才。